他不由得屏息,陛下眼瞳中全無笑意,而他卻沒來由想起數日前他剛下令要處死趙高,卻被陛下一道詔書撤消,他看著趙高被押出地牢,踏上石階之前,回首睨向他的眼神,直至此刻仍刻在腦海中,鮮明得可怖。
「愛卿。」
陛下的聲音猶如催促他回話,他頓了一下,故作輕鬆地開口:
「回陛下,微臣對陛下,素來句句實言,並無逢迎之意。」
千句萬句實言,或婉言以告,或平實稟呈,有時候甚至會使陛下面露不悅,他也無意隱瞞。其他同僚或許會向陛下有所欺瞞,他無從干涉,只知道自己,實是不忍對他的陛下有所瞞騙。
駕車回宮途中,無人開口說話,斜照宮闕的橙紅光芒之中,間有烏鵲掠過的黑影。
「蒙毅。」
「臣在。」
「你覺得,朕與你如此君臣相知,還會有多少個年頭?」
鼻頭不知為何開始發酸。
他看顧之香草或許會有無窮之精力,然他腳下的藤蔓不會為此停止生長,只待一天那粗壯的枝葉纏上他的頸項,吸取他吐出的最後一絲呼息。
「回陛下,臣不知道。」
陛下回首睨向他,眉毛稍揚似是感到意外:「朕以為愛卿博學多聞,對此事亦應有所探究。那愛卿,你希望能有多少年頭?」
算不出在無數寒暑後將是哪一年,那難以計量的年份,在他所學之外,他也不應嘗試算出答案,即便僅能得一百年的時間,對他而言,仍是太奢侈不實。
「回陛下,」他視線隱約模糊起來,聲音卻依舊冷靜,「臣不知道。」
「不知道?」
他暗暗咬牙壓下眼眶中的熱意,突然一隻手輕捏著他的下頷,讓他被迫直視那冠下的臉孔。黑如子夜的眼睛在他視野下晃動,在朝上始終嚴肅抿直的唇過了好半晌,溜出了會意的輕笑。
「你知道的。」
※ ※ ※
他本以為,那奢望將會永遠被他埋在心底下,或者,隨著時間過去,轉變成僅臣下對君王的忠誠祟敬。
一天他如常隨侍在陛下側,無法避免的聽聞到陛下將於當晚迎接遠道而來的朝鮮王女,並納其為妃之消息。他在一旁,僅只默然垂首,微微一笑。
如此情況已有無數次,最初心底的一絲戚然逐漸被麻木取代,身為天下之主,開枝散葉乃其要職之一,得此聖主,乃大秦之福。
「愛卿,今夜你就留於殿中,與朕一同為朝鮮王女接風洗塵罷。相信經今夜之宴,愛卿必對朝鮮民情有更深之了解。」
他愕然抬眼,以往每回納妃,陛下皆未曾命他留於殿中,為何這次陛下會有此決定?
然陛下之令不容他有所質疑,他能作之事,僅只是在殿中列席上,邊捧爵灌下佳釀,邊看著朝鮮王女在舞畢一曲後,被踱王階而下的陛下拉起雙手,相視一笑後,緩緩拾級而上回到王案旁,舉爵而飲。
不知是否因他喝得太多之故,頭顱沉重得隱隱作疼,他拚命思索使陛下與王女露出那抹笑的原因,卻始終徒勞無功。
明明並沒有什麼滑稽之事,為何他們仍會如此笑得開懷。
明明因他飲酒而起的疼痛,為何會由額際逐漸遍及心臟。
他的陛下,非他一人之陛下,他由始至終都清楚不過,如今他只是離他稍遠一點,又有何妨。
他努力牽動頰上的肌肉,嘴角輕顫地掙扎著要往上揚起,他心中的美人,只需他在遠處微笑目送,多年前那腳下的花泥,早應褪色腐爛化為深棕泥土。
陛下與王女不知何時已然入殿,左右列席的群臣開始起身告辭,他拱手以笑相送,靜待紊亂足音過後,大殿只剩自己如雷鼓譟的心音。
「蒙愛卿。」
他仰首再進一爵,倏然聽見殿上傳來陛下的叫喚,忙不迭打起精神,起身一揖:
「臣在。」
稍微抬眼可見到那微紅的臉,削薄的唇似笑非笑,驀地命令。「上來。」
他感到自己的步履有些不穩,蹣跚如老人拾級而上的舉止很是失儀可笑,但他無暇顧及,他的陛下所下之令,為臣者豈可不從。
最終他站到了陛下之側,面有些熱,訥訥低首道:「微臣方才於陛下前失禮,還請陛下恕──」
一隻手霍然抓住他左臂,使勁將他拉到案旁,他重心驟失直朝陛下摔去。在這麼一摔下他清醒了不少,正要開口賠罪,卻聽到陛下似是帶著笑意的低語。
「愛卿似乎醉得不輕。」
腰上環著一隻手臂,他仍未自這發現回過神來,陛下另一手便抓起他左手,引導他往王案上伸去。
「朕邀愛卿到來,是為與愛卿一同鑑賞辨別,案上這些玩意兒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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