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開遭狂雨

狂雨,攻也。小受之花甫開,便遭攻之雨蹂躪,是為花開遭狂雨。

  結果當晚,我平生第二次住進了醫院。

  教師桌上面放了一支木結他,那是我班特有的設備,說穿了其實是我班同學放了這個樂器在這兒沒有帶回家,於是這結他就成了我班同學的日常玩具。

  小孩子的玩具通常完全沒有殺傷力,而成人的玩具一旦使用不當,往往是要人命的。

  那時候我並沒有心情玩這個玩具,姓郭的小子更不會有這個閑情逸致。在我取回了領帶套上脖子的時候,一支暗棕色的木結他朝我飛來。

  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玩結他。

  「小孝,你嚇死媽媽了!」老媽子甫走進病房便大聲嚷嚷,伸手攬住我纏上繃帶的頭顱,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?好端端的為啥會砸傷了頭?」

  「老媽子,妳壓著我傷口了。」我疼得忍不住吸氣,左手護著額,掙開了老媽子的魔掌:「也沒啥大不了的,只是不小心被棒球棍砸傷罷了。」

  老媽子倒抽口氣,繼而拔高了嗓音。「棒球棍?!?為啥會被棒球棍砸傷?!有人向你尋仇嗎?」

  嚴格來說不是尋仇,但其實也相去不遠了。我苦笑,「妳應該知道,我在學校一直人緣不錯,其實是有學弟在操場練棒球,但他手中的球棍不小心脫手,而我那時在打籃球,也沒有留意……」

  「小孝,你下回真的要小心一點,」老媽子撫著我沒有纏繃帶的頭頂,半晌似是放鬆下來,「這次算你走運,連棒球棍也砸不死你……」

  好不容易勸服了老媽子回家做飯,我側首朝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郭浩道:「我媽沒對我的說詞起疑心,你安全了。」

  郭浩好半天都不發一語。我也不為意,擺好了放在背後的枕頭,正想躺下來的時候,忽爾聽見身後一陣低語:

  「你是存心要我內疚的吧。」

  「你想多了。」我一頓,轉身仰視著他,威脅道:「如果你因為這個而打算把真相說出來,我就強暴你。」

  郭浩的臉立刻變得鐵青,放在身側的拳頭緊捏著,半晌才說。「看來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,我也不方便再打擾你休息,再見。」

  我翻身下床,一把拉住那正要走出病房的人,「喂,我是說真的。你玩不起這個遊戲,逞英雄對你來說完全沒有半點好處。」

  「被我老爸老媽知道你傷了我,就算我再替你說話他們也不會輕易罷休。雖說能不能把你送入大欖還是未知之數,但只要你打一天官司、上一天的法庭,你也別指望能專心讀書。」見他一臉意外地回頭看著我,我繼續道:「考爛了下年的ALevel你又要浪費一年的時間再考一次,我可沒有惡毒到打算這樣害你。」

  說完了話,我鬆開了手,回到床邊坐了下來,「我妹今晚要去補習,你留在這兒也不會看到她的了,回去睡覺吧,明天還要上學。」

  X的,這真像一個老年男人在跟他兒子說話……

  怎知那小子竟然沒有立即掉頭就走,只是在原地默默瞧著我,好一會兒才道:「你為啥這麼替我著想?我本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,只等著你媽打電話到報案中心。」

  「因為我不幹對雙方都沒好處的事。」我簡單答完,迅速鑽進被子裏,躺在床上轉身背對著那小子,「我要睡了,走的時候記得替我關上門。」

  「睡?」他X的這兔崽子是不是吃錯藥了?怎麼不止不走,還繞到我面對著的方向,拉開了椅子……「現在才七點半,這麼早睡覺會影響生理時鐘的。」

  X,真的不肯走……我閉上眼睛,佯裝睡死。

  耳朵可以很清楚聽見拿起水瓶斟水的聲音,那盡量放輕了動作的、杯底碰上桌面的微響彷如不經意觸了一下埋在胸口中的那顆內臟。

  身上的被子被挪動,蓋上了我的脖子,我正在猜那是個怎麼樣的病房姑娘在替我掖好被子,倏然聽到耳邊一句彷彿自言自語的輕喃。

  「被我砸破頭都這麼為我著想,如果剛才你在課室沒有說那一番欠揍的話,我真的會以為你喜歡我。」

  以為個屁!不要這麼自戀好不好?!當了這麼多年同學,難道我會為了這種小事害你一輩子?!

  我在心中大吼,反駁著那自戀狂的假設,卻同時感到自己就似得到了一些什麼又失去了一些什麼,究竟得到了什麼失去了啥,連自己也不清楚。

  有一些東西似乎要浮出水面了,肺部一時之間彷彿收窄了一般無法得到足夠的氧氣,只好倚助腹部的力量,來舒緩那甚至使我的臉熱起來的心跳。

  「……睡覺也會臉紅?你該不會是醒著的吧?」

  被被子悶到臉紅很奇怪嗎?死直男,再不滾回家去我就真的把你抓過來強暴!

  左邊臉的皮膚感覺到有人靠得極近下的呼息,一拂動一靜止,我忍耐著不翻過身去,幸好那暖息沒多久便消失了。

  「不用臉紅了,我怎麼可能會看上你這種人。你在課室裏的所作所為,已經足夠讓你死上一萬次了,只是我也想不到……我順手拿起的居然不是那支空心木棍……」

  我雙手使勁攥著被子。這小子不知道打擾他人睡覺是很缺德的一件事嗎?怎麼還在這兒說廢話?!

  所以,原來我今晚是注定要被送入醫院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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