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開遭狂雨

狂雨,攻也。小受之花甫開,便遭攻之雨蹂躪,是為花開遭狂雨。

  藍琰按下了馬桶上的沖水掣,清澈的水沸騰了一般捲起漩渦,將上一輪的潔淨鹹水排走,他一手拉開門閂走出去,往洗手盆中伸出了手。

  與KC的代表討論細節的結果是全無結果,LX和KC兩方這次並非如平常一樣在短時間內達成共識,主要原因是不論任何一方,在這個議題上均不肯讓步。

  藍琰一直對這個由KC提出的項目理念非常認同,就算當中有一些內容是他覺得不甚完美的,他也全表示贊成,因為他明白,一旦兩大企業要合作發展項目,必然要與對方妥協和作出讓步,好讓彼此都能有個下台階;而選擇妥協之餘亦需要顧及實際情況,若當中牽涉一些較重要的內容,便不能再單以妥協來解決紛爭。

  項目中的五層高大型商場,原本是採納LX的設計部人員所提供的方案,建築物外牆為響應綠化環境而設計成被植物覆蓋、並避免使用大量玻璃物料;但剛才這方案被完全推翻,取而代之是一般商場皆有採用的玻璃幕牆、以及以黃白色為主的商場基本色調。

  「之前的設計的確是很環保,但這樣的外牆設計成本太高,鋪上植物之後還需要聘請專人打理,當中也需要大量的物資。而且藍先生,請你不要忘記,這商場是以年青人為主要消費對象,而商場的外觀也是吸引年青人的其中一項要素。以植物為牆的話,就算這設計本身有多環保美觀,對青年人來說還是只有一個字──怪。」

  「我們KC的設計雖然沒有LX的理想,但始終以黃白色為商場主調,這避免大量吸收太陽折射的熱能,某程度上也能起環保的作用。另外,有一點也非常重要,LX的設計雖能收綠化之效,但植物本身在晚上也會釋放二氧化碳,對顧客、對環境也有不良的影響。藍先生認為如何?」

  他微斂起眉,並未有即時回答關燁的話。植物外牆的方案很早已經被LX和KC一致通過,當時更謂這種設計是今次項目的一大特色。

  方案被通過時,並沒有人持反對意見;但為什麼隔了一段時間之後,KC又再重新翻案,然後全盤否決之前所作的決定?

  他先不動聲色,慢條斯理地指出KC方案的缺陷:「我承認KC的方案有可取之處,但關先生,也請你不要忽略,玻璃幕牆並沒有阻隔太陽熱能的效用,而且更有極大可能在商場內造成溫室效應,到時候室內溫度上升,為降低室溫,商場勢必耗費大量電力來減低商場溫度,不然顧客就要一年四季都穿著背心短褲在商場中購物了。」

  這樣爭辯之下,即使他原本想稍稍從中修改一下來達成共識,也被駁得改無可改,最後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僵局,兩方只得同意暫時擱下這事,改天再行商討。

  藍琰抽來一張抹手紙擦拭了雙手,望著石英燈的強光下自己木無表情的臉,半晌伸手進襟上的口袋,掏出香煙和打火機,不久洗手間響起一兩聲清脆微響,繼而是一縷從薄唇間逸出的白霧。

  他在想,或許是因為有人在針對他。

  不知是他過份敏感還是錯覺,自從上回阿燁突然到訪之後,阿燁表面上依然是那麼平靜而有禮,但,也非常的冷漠疏離。

  無法確實說出究竟是哪方面跟以前不同,可他卻感受到了那變化,從不知名的變化帶來的納悶和鬱結,促使他近日抽了比平常多幾倍的煙來保持心境的勉強平靜。

  有什麼不能當面說清楚,非得要用這種折騰人的方式來表達?

  他發現近來自己的心思也開始,不斷在阿燁身上打轉,像個頑固的老督察,到死也不肯放棄那本來早應已經close file的案子。那天他見了高遠就立刻走了,走之前還說什麼「你這麼沒節操,怪不得阿慵會選阿燊不選你」……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話。

  藍琰抽一口煙,微仰著頭將霧輕呼而出,在他雙手撐在洗手台側,皺眉閉目沉思的時候,洗手間的門「吱呀」一聲開了。

  他微側過頭,與立在門邊的人互相對望。關燁的頭髮被髮泥造成些微凌亂的感覺,然而正面瞧過去仍是顯得一絲不苟,端正而輪廓分明的五官找不出一道表情紋,使他彷彿有種泰山崩於前亦能沉穩自持的氣度。

  擦得發亮的皮鞋踩過被打掃得全無一點積水的磁磚地面,在漆黑的鞋尖要經過另一雙皮鞋的時候,腳步驟止。

  「你究竟是怎麼了?」

  修長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,關燁靜靜回視石英燈下眉心皺起切痕的臉,強烈的白光打在那臉龐上,顯得本已高聳的鼻樑更是形狀優美,驟眼看去是漆黑的眼瞳,也被光線折射出深棕的色澤,暴露了那顫動的瞳仁。

  關燁不禁心中一跳。

  「燁,你有什麼話想說、什麼不滿意的,可否請你直接告訴我?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,這幾天我都一直在想,可我就是看不透你到底在想什麼。」藍琰微仰起頭看著他,話語間淺揚起一絲苦笑,「我做了什麼讓你不滿的事,你也不能透露一下嗎?至少這樣可以讓我知道你想怎麼樣,那我以後就可以避免再做出這種事來。還是……你已經覺得,再也不需要有我這個朋友?」

  關燁凝視他,眼中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失望,最終仍是一臉平靜客氣,輕輕掙開藍琰的手,眸光掃了一下他手中的香煙,語氣不冷不熱:

  「藍先生,辦公室範圍內嚴禁吸煙,你不知道嗎?如果你想抽煙,請你離開辦公室範圍再抽。」

  藍琰眼看著他轉身背對他走向牆邊,一腔前來要求和解的熱忱被冷凍成標本,可笑地僵在原地供人指點嘲諷。

  有些什麼哽了在喉頭,他暗自咬牙嚥下,深吸了一口氣。

  「好,我知道,我現在知道了。」他點點頭,「多謝你的提醒,關先生。」

  他走進廁格,用力將煙蒂扔進馬桶,大步踏出洗手間,直接來到電梯大堂前,狠狠按下升降機的燈掣。

  拉下了臉人家還不肯給臉,他也再沒有需要繼續杆在那兒當小丑。既然那個人死也不肯跟他和解,他就當少交一個朋友好了。

  這種朋友,實在沒什麼好稀罕。

  升降機上閃爍的層數停在三十七樓,藍琰與胸前掛著工作證的職員步進升降機,自動關上的門將那正從遠處走來的身影隔絕於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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