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開遭狂雨

狂雨,攻也。小受之花甫開,便遭攻之雨蹂躪,是為花開遭狂雨。

  如此對他也不無好處,迎娶馮姑娘,成家立室以後,妻子的存在將時刻提醒自己,如此方為正途,不能一直仰首傾慕美人而忘己之職責。

  所幸是次出巡,與往日有所分別,他的陛下不再讓他隨侍在旁,僅乘著車,緊跟在陛下大隊車馬之後,正好減少他與陛下之相處,他不能不為此吁一口氣,到底是釋然還是失落,他分不清。

  他的陛下卻在此時病了。

  每每經過那披著錦簾的車,也幾要聽見車內之人撫胸乾咳的微響,那聲音緊捆著他胸膛內跳動的內臟,每一下咳聲,無形的繩索更是束緊一分,彷如要透不過氣來,他不能安寢,只能躍下車來回踱步。

  陛下始終未有宣他入輿,他看著幾日以來,隨行的李丞相、公子胡亥,甚至趙高也已進出那車輿數次,廷尉蒙毅就如被人徹底遺忘。

  又或者,是有人暗中出言中傷他,但他侍奉陛下多年,陛下理應深明他忠於大秦之心,絕不會聽信片面之詞。

  然而數天後一道詔令,讓他多日來的鬱悶疑慮盡數爆發,全然不能自己,他看著趙高展開詔書時那唇邊的冷笑,雙手緊握成拳。

  「鑒於朕身體微恙,現命廷尉蒙毅代朕往代郡祭祀山神,以求山川諸神保朕早日復原,以享天年。蒙卿當即日啟程,不得延誤……」

  不,他的美人絕不會如此待他,即便是當日,他戀慕陛下之意被揭破,陛下亦未曾作如此命令。

  陛下是不會允許他就此離開的。

  突如其來的衝動使他開口要求,「趙大人,在下有急事要晉見陛下,煩請代為通傳一下。」

  趙高邊捲起詔書,邊斜目瞟他一眼,語氣甚是冷漠:「陛下有令,在陛下龍體康復前,任何人也不得晉見。」

  他深吸一口氣,嗓音因力持冷靜而顯得壓抑。

  「陛下如今需要侍醫,而非山川眾神。」

  「此點請蒙大人放心,」站在趙高旁邊的李丞相回道,似是有勸慰之意,「隨行侍醫已為陛下調製湯藥,以期陛下早日復原。蒙大人忠於陛下之心人盡皆知,故陛下特意指派蒙大人往代郡。」

  他冷冷回視著李丞相,這老狐狸如此精明,必定在背後計劃妥當,再說服陛下將他調往代郡,就不知那將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。

  未得陛下親口證實,他也絕不會相信此等鼠輩之言。

  「我要見陛下。」

  一陣沉默過後,他咬牙道出,邁開步伐急急朝那皇車而去,李丞相和趙高立即要擋在他面前,他敏捷地閃過,在一片驚叫聲中登上車。

  「蒙大人,未經通傳不得入內晉見──」

  他聽而不聞,毫不猶豫掀開輿前錦簾,彷如已忘卻自己身為人臣必須恪守為臣之禮,立在原處放開手中簾,不能不將視線定在輿中人上,陰影打在那人臉上顯得凹陷清瘦,閉目而坐宛如沉沉睡去。

  他從不曾如此懊悔自己的衝動莽撞。

  輿中窗戶盡閉不透一絲陽光,他的美人在他不為意之時,如同失去日照而無生氣的芳草,待他驀然驚覺,卻也無法做任何事以作補救。

  「蒙毅,你愈來愈大膽了。」

  他凝視陛下站起,徐緩來到他面前,眉眼相對時,全然尋不到那曾給予他的和煦。

  「朕往日,實在不應如此寵你,讓你如今連朕也不放在眼內……」

  眼前之人被他在心中仰望尊崇多年,晝夜煩擾不能成眠,如君子思服求而不得,就是因為他太恐懼,美人會在他不為意時被有心人所害,從此凋萎消失,連帶那來日春秋寒暑也一併自他眼底下溜走。

  他也曾希望自己嘗試不把皇座上的人放在眼內,僅將陛下當成大秦皇帝,抹除對美人的思慕,而他蒙毅,則是大秦首屈一指的忠臣賢才,娶妻生兒為蒙氏繼香火,年老臨終時能見兒女們在朝堂中有一番作為……

  然如今他無可奈何,此種希冀本不能與他心中的美人並存,到底是如同盼望能得百歲光陰以伴君王一般奢侈。

  「趙大人向臣宣讀詔書,命臣即日啟程往代郡。趙大人與臣積怨頗深,其言亦難辨真偽……」

  「你言下之意,是懷疑朕下這道詔之目的?」

  陛下聲線更冷,他在此時,忘記往日必定先安撫陛下怒氣的習慣,語氣平淡冷靜,「臣並無此意。陛下若真要臣往代郡,臣定冒死不負陛下所托。微臣只怕,東巡之行中,將有人趁臣被調離,而對陛下不利。」

  臉頰驀地覆上微冷的掌心,帶著細密合著他同樣冰涼的肌膚,他微抬起手,如今正值五月,那手掌的溫度彷如一再挑起他的憂心。

  「愛卿多慮了。朕乃大秦皇帝,即便有人要對朕不利,他們亦絕不能成事。」

  他手僵在半空,倏地發現自己根本不應有如此動作,只好緩緩把猶帶微溫的掌心撤回。

  實際上他並無選擇,在陛下視線中登上車,將車窗打開一縫隙,黑影在被曬得略顯枯黃的野草上佇立,些微蒼白的唇邊隱約揚起,卻不知為何使他霎時眼眶發熱。

  「待愛卿自代郡返回內史,待朕處理好一切事務,將不再有人能對朕不利,而愛卿也可安心了。」

  陛下吩咐他於二十天後返回內史,不足一個月的時間為何會使他感覺遙遠。

  他乘車而去,芳草停留原處,潛伏於側覬覦已久之獸撲上折斷花株,以奪那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,身為護花人卻無以挽救,只能以深埋於心的疼痛抵抗那摧折美人一切之力量。

  不久以後,他已經明白,從此媒絕路阻,美人乘雲氣而去,望天不可得那頎長黑影,對美人隱忍的思念和曾期盼的百歲寒暑,被毫不戀棧地遺落,他瞪著面前用以祭祀山川諸神的果品香爐,只想一掌把它們毀滅成灰。

  他的陛下,既已棄天下而去,山川神祇,祭來又有何用。

  趙高與那李丞相之謀已然成功,他轉身看著曲宮提劍,朝他一步步走來,不禁漾出一抹冷笑。

  「趙高欲報復之心,在下雖能明白,但在下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,曲大人何時成了趙高的走狗?」

  早明白自己難逃一死,縱是不能繼續侍奉老父,他卻未有為此懊惱。一劍之後,不知會到何處,倘能有幸再晉見陛下,或能得以接續那被朝中小人所斷的春與秋,而若老父知他這忠於陛下之心,也會無比欣慰。

  被一語激怒的人影猛然撲前,溫熱液體濺出衣襟之時,他被推倒在地,疼痛似幾乎無法呼吸的感覺使他不得不張口喘息,閉眼讓視線中正將長劍拔起的人被黑暗吞沒。

  蒙氏多年來忠於大秦,朕豈能因己之私心,摧毀其聲名。

  陛下始終,乃一國之君,他明白,他明白的。

  他想笑,思及當初他腳下的花泥,如若重新掘出,以數日不眠不休將其小心拼回,又將是友人初折花株戲弄他之時。

  從己之意將滿溢思慕贈予王階上之美人,美人會否願以無數春秋換他一株紅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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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嗚呀終於完了>v<下回po的應該就是一年前(=口=!!!!!!!)寫完了的高漸離中心\z_z/

  時間實在太快了,上年才是迎新營們的組員,今年就是組爸媽了OTZ這大學生活根本就是人生的無限壓縮吧=0=(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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